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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少年不識愁滋味(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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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止心跳得好快,連呼吸都好像要停滯了,感覺緊張地要窒息了。

這一晚上,寧桃睡得不是很安慰,畢竟初到這個陌生的世界,又在萬妖窟碰上了這麽兇殘血腥的一幕。

天不亮,寧桃就睜開了眼。

這一晚上下來,提起袖口聞了聞,也沾染了點兒降真香的味道。

桃桃沒什麽架子,沒多久就和吳芳詠以及吳府這些年紀不大的小丫鬟們打成了一片,吳府上上下下就知道了這位寧姑娘心地善良接地氣兒,不愛支使人,不論對誰,只要順手幫了她一把,都會禮貌地說聲謝謝。

吳府裏的下人紛紛又感到驚奇。

雖然來到古代才沒幾天,但寧桃完全沒體會到什麽後宅裏面兒的勾心鬥角,下人眼高於頂,不塞銀子就要給你使絆子這類常見的戲碼上演。

相反,每個丫鬟還常常帶笑,親密地坐在一塊兒做著針黹活,說著悄悄話,碰上了小少爺吳芳詠,還會偶爾調侃兩句。

從閑談中,寧桃得知,吳芳詠雖然是個性別為男的小少爺,但卻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,真·純陰之體,從小孱弱,風一吹就倒,再加上長得又是貌若好女,清秀俊美的那一款,深受各種女妖精的喜愛,經常被各種各樣的妖孽鬼怪纏上。

“我也不想的啊。”某次閑談之中,吳芳詠和寧桃一邊兒剝著花生,一邊兒憂郁地森森嘆了口氣。

嘎吱咬開了一顆花生米,寧桃有一搭沒一搭地問:“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?”

吳芳詠苦笑:“我爹倒想留常少俠在家中常住,教我一招半式什麽的。”

不過一直沒好意思開口。

寧桃拍拍吳芳詠肩膀表示理解,不過吳芳詠明顯沒被安慰到。

鑒於寧桃身上還中著毒,住了兩天之後,常清靜沒打算多待,向吳老爺請辭。

在吳老爺、吳夫人和吳芳詠的目送之下,寧桃跟著常清靜再度出發了。

出發前,寧桃背書書包,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水雲交接處的金樂鎮。

“常清靜,我們接下來去哪兒?”

“離恨天的解藥。”常清靜腳步一頓,緩緩地說,“地點是江南。”

……

在離開金樂鎮之後的兩個月,常清靜和寧桃終於趕到了江南,歇在了一個名叫水雲鄉王家庵的村子。

“這是王家庵,三年前,我有位蜀山的師弟游歷此地,見這兒山清水秀,特地置辦了一處地產。”常清靜如此介紹道。

離恨天的一味解藥叫洗露圓荷花,為了尋找這一味解藥,寧桃和常清靜暫時在王家庵落了腳。王家庵之所以叫王家庵,那是因為這戶村子裏的人家都姓王,村子很小。王家庵的大家幾百年前都是一家,如今大房二房三房都死絕了,村裏只剩下了老四家,老六家和老八家。

村子裏沒有大路,只有一條長長的黃泥路,在人家後面是矮矮的青山,叫王八山,山前種了一塊兒又一塊兒的水稻,有鳥撲棱棱地在天上飛,棲息在遠處青山上,王家庵裏的小孩經常站在田裏摸黃鱔摸魚摸蝦。

這洗露圓荷花很難找,寧桃就和常清靜在這王家庵裏多待了半年。

每天,常清靜出去找藥,寧桃就和隔壁王二叔家的小虎子,村頭張家的二柱子他們一塊兒摸黃鱔,釣龍蝦,挽起褲腳順著池塘邊兒去摸那些田螺。

初三的小姑娘剛從繁重的課業中解放了出來,童心回歸,每日每夜地玩瘋了,皮膚都曬得黑了一層。小姑娘唯利是圖,嘴碎又愛八卦,嘰嘰喳喳得像個麻雀,總而言之和常清靜這種仙氣飄飄的小道士有天壤之別,是個紮紮實實的泥腿子。

畢竟寧桃她媽是工廠燒菜打飯阿姨,興趣愛好是跳廣場舞,她爸是工廠工人,興趣愛好是看網絡小說,修仙的“邪帝”“仙尊”那種,雖說興趣愛好並無高下之分,但她爹媽生下的姑娘能高貴冷艷到哪兒去?

每次看常清靜練劍的時候,寧桃就笑嘻嘻地說,要記下來回頭教給她爸。

就連常清靜也受到了影響。

少年明明比她還小一歲,十五歲的年紀,卻老成了個小古董,總是擰著劍眉,一副和人生氣的模樣。

如今也挽起了他那件白得像雪的葛布道袍,高高挽起褲腿,赤著腳跟著他們在田裏的爛泥中踩來踩去,臉上飛濺了不少泥點子,臉龐微微泛著紅,汗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。

兩個少年少女一起生活,要學習的地方有很多,就比如說寧桃已經和王家庵那些媽媽子(婦女)們學會了如何殺魚,如何生火煮飯。

常清靜一踏進門檻,就看到寧桃朝他招手:“快來!!”

少年微微一楞,擱下了手中的劍,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:“好香。”

說起來常清靜的劍,竟然叫做“行不得哥哥”,少年是最清冷最俊秀的小道士,手上卻有一把像桃花春水一樣最多情的劍。

這反差不可不謂不大。

提到這個,常清靜有些窘迫,紅了臉,磕磕絆絆地說:“這是我……前幾年在劍閣中尋到的。”

這把“行不得哥哥”,名字的確不夠威風,又因為代表著鷓鴣鳥的叫聲,寓意也算不上好。尤其是和同門師兄們的“反求諸己”,“問長生”,“行不平”之類的名字相比,這把劍的確多情惆悵了點兒。

少年一開始也不大高興,畢竟這個年紀的少年都夢想著能有把威風凜凜的劍。

拿了這把“行不得”回來後,小道士經常冷著個臉,但後來自己就琢磨明白了。既然這把劍在劍閣中選中了他,於情於理,他都要好好對待它,珍視這份心意。

面前的小姑娘穿著件紫色的花褲子,那是她和常清靜去鎮子裏的時候常清靜買給她的。少年就靠著四處幫人捉妖看風水為生,由於年紀小,不得主顧的信任,兩個小朋友生活得有些窘迫,但常清靜顧念到寧桃中毒是為了自己,卻是忍痛幫她買了許多花衣裳頭花絹花。

因為常清靜性格有點兒像仙劍四裏的慕容紫英小紫英,熟悉起來之後,寧桃就愛叫他小清靜,後來叫著叫著,就成了小青椒。

某天吃完飯,寧桃敲著碗,一本正經地說:“小青椒,你長大之後一定是個風流種子!是個愛護女孩子的紳士!”

常清靜不解其意,但聽懂了“風流種子”的話,耳根忍不住燒紅了點兒,窘迫擼起袖子,露出白皙勁瘦的小臂,地去收桌子上的碗。

“碗給我,我來洗吧。”

他們兩個分工明確,寧桃做家務,常清靜去種地啊“翻壟子”,寧桃做飯,常清靜洗碗。

由於少年一直是待在蜀山,每天就一門心思地練劍,修道,難免就有點兒不拘小節,或者說邋遢了點兒。

衣服都是往水裏一浸,撈出來,算是洗過了。

每次都是桃桃幫著洗。

第一次看到常清靜“內褲”的時候,寧桃都臉紅,這竟然是開襠褲!!

一想到這麽嚴肅淩厲的小道士,道袍裏面穿了個開襠褲。

寧桃看著那方便用的“洞”,臉色爆紅,搓也不敢搓。

這個洞感覺還……還開得挺大的?

被同齡的異性姑娘洗了自己的開襠褲,常清靜更繃不住那少年老成的嚴厲,每次換完衣服,都要紅著臉悄悄把自己開襠褲藏起來,眉眼是欲蓋彌彰,外強中幹的淩厲。

收斂了思緒,面前寧桃已經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。

常清靜微微一僵,她的手一碰到他的手腕,剎那間,他緊張得好像神經和血管都一根根地繃緊了。

“我今天燒了萵筍燒昂刺咕魚!”寧桃好像壓根沒意識到這一點,往他手裏塞了一雙筷子,又去竈上盛了滿滿的一大碗米飯,給自己也盛了滿滿的一大碗。

常清靜和她正在發育期,胃口都很大,他們兩個吃起米來的速度十分恐怖。

其實在蜀山的時候,他與師兄師弟一道兒吃飯都是狼吞虎咽的,抱著碗扒,但目光落在寧桃身上,常清靜握著筷子反倒遲疑了,脊背繃得直直的,吃得十分含蓄十分得體。

少女皮膚這段時間下來被曬得微黑,圓圓的臉,內雙,眼睛像葡萄,鴨蛋青的眼白,眼瞳烏黑,長得雖然普通了點兒,但勝在清秀討喜,拾掇拾掇也算個小美女,手腕上的星星手鏈是劣質的塑料玻璃材料,在日光的折射下散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。

熟起來之後,寧桃特別愛說話,笑起來很誇張,他從來沒見過哪個姑娘笑得這麽開心,經常捂著肚子笑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滾。

十六歲的年紀,正是對“性”最好奇的時候,她又說起在村子裏聽到的那些葷笑話,熱衷於把常清靜逗得臉紅。

常清靜握緊了筷子,臉上泛起了一陣紅暈,眼睫微顫。院子裏的石榴花都開了,他看向那紅艷艷的石榴花,但寧桃那開心的笑意卻一個勁地往他耳朵裏鉆,她的笑聲好像院子也關不住,一直順著門檻飄了出去,飄向了遠處的蘆葦蕩中。

壓下剛剛被握住的手腕上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覺,常清靜擱下筷子,拘謹又歉疚地說,“抱歉,桃桃,今天我還沒找到那洗露圓荷花。”

“沒關系,你快嘗嘗!好吃嗎?”寧桃往他碗裏夾了一大條昂刺咕魚,眼神像個求表揚的小狗。

“常清靜你知道嗎?做菜真的太簡單了!!”

之前在家的時候,她很少做菜,如今要自己一個人下廚了,寧桃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這麽有做菜的天賦,第一次做出來的菜就像是熟手,常清靜這個含蓄清冷的小道士,都會不言不語地吃上整整兩碗飯。

萵筍煮的已經很爛了,昂刺咕魚燒得入味,魚肉鮮香,米飯是寧桃和常清靜都愛吃的硬飯,米飯泡著魚湯叫人食指大動。

常清靜吃完了一碗,不好意思地端著空碗起身,想去再添一碗。

寧桃直接拿走了他的空碗,指了指他的嘴角,“嘴上有飯。”

少年脊背一陣火燒火燎似的難受,忙伸手揩了揩,垂下了眼。

吃完飯,寧桃撐著下巴說,“過幾天就是端午啦,常清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打粽葉子?”

他說,“好。”

王家庵裏有好大一個塘,叫渡塘,渡塘邊上長了許許多多的蘆葦。

寧桃和常清靜,跟隨者隔壁家的王二叔一道兒,劃著船去了渡塘的另一邊。那些蘆葦長得有一個成年男人那麽高,蘆葦葉垂落下來,被風一吹“嘩沙沙”地響。

王二叔在用力地劃槳,船槳帶起了水聲。

“嘩——”

“嘩——”

有水鳥驚起又飛遠了。

寧桃看著常清靜,少年坐在船頭,他五官毓秀雅致,眸色是很淡的,面容秀美中透著點兒俊朗,腰身被黑色的腰封束得緊緊的,在修長的腰身前垂落了一個太極雙魚的玉佩,寬大的袍袖如同鶴翅。

斜陽落在他臉上,朦朧著一層橙黃,紫紅,火紅的暖光,他眼神看起來溫和平靜極了。

看得寧桃心裏噗通噗通地跳,不自覺地移開了眼。

這幾天她……她一直笑得很大聲,講那些黃色笑話,其實……其實是她好像有點兒喜歡上常清靜了。

初三剛畢業的小姑娘,升上高一,身邊兒的同學們都情竇初開,悄悄借著夜色往小樹林裏躥,操場上暗搓搓的牽手,女孩兒往男孩兒手上綁黑色皮筋兒,宣告主權的時候,她就屬於那過路艷羨的。

眾所周知,長得好看的姑娘們嘛,才有青春,像她這種素面朝天,帶個眼鏡的,毫不起眼的姑娘基本上就和純純的校園戀愛無緣了。

而常清靜那種長得英俊,性格冷硬穩重的,比他們學校那些裝酷裝社會的男孩兒們好出了不止一個量級。

情竇初開的女孩,面對喜歡的男孩兒總忍不住變得格外矯揉造作起來,比如說故作高冷啊,或者表現得格外的活潑和誇張啊,裝作很討厭那個喜歡的男孩兒和他互懟啊,其實每次皺著眉表現得很厭惡的時候,心裏都像喝了蜜一樣的甜。

但常清靜的反應和她相比,卻很拘謹,每次被她一口一個小青椒逗得臉色泛紅,抿著唇,腰板挺得筆直,不多開口說話。

寧桃覺得自己要說些什麽,就開口道,“小青椒,我想聽你唱歌。”

在和常清靜相處的這幾個月裏,常清靜曾經唱過歌兒給她聽,少年的嗓音微啞,處在變聲期,唱起歌兒來有些跑調,但寧桃很捧場,每次都讚嘆好聽,常清靜不經誇,好像真的信了自己唱歌兒好聽,唱起歌兒來更加認真了。

於是,在寧桃的提議下,不經誇的常清靜紅著臉,裝模作樣地推拒了兩下又開始唱歌兒了。

唱的是:“住一間村西破草堂,隱一曲竹下深蓬巷;傍一株鶴巢松樹臺,掛一副禪榻梅花帳。護一道三尺矮蘿墻,開一扇四面宿雲窗;坐一片待叱青羊石,醉一歌無懷濁酒觴。猛想起一會淒涼,好交結多黃壤;猛想起一會猖狂,英雄心未盡忘。”

常清靜唱起歌來,眼神很專註,眼裏好像落了耿耿的星河,除了調跑得有點兒慘不忍睹。

寧桃心裏一跳,伸手趴在船頭拍了一下水,努力平覆那噗通噗通跳的心臟:“我也唱一個給你聽!保證你沒聽過這種的!“

她唱的是網上特別流行的那些雲南山歌《朝你大胯捏一把》。

“假煙假酒假朋友啊假朋友

假情假意假溫柔

把我哄到你家去,半夜三更趕我走

不是我想趕你走哦趕你走

老公看見就動手

你又小來他又大,打你就像打條狗

既然我敢來你家啊來你家

你老公我不怕他

還不等他先動手,我就幹他幾嘴巴

我看你是有點傻,有點傻

背鼓上門是討打

我家老公很厲害,朝你大胯捏一把!”

響亮的嗓音在蘆花蕩那片雪穗中響起,常清靜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
寧桃紅著臉繼續唱:“天天吃肉長不胖,天天嫖娼身體棒。”

仙氣飄飄的小道士此刻像只圓滾滾的青蛙,呆呆的,又像是被水煮熟了的螃蟹,紅紅的,那股冷硬和淩厲眨眼間消失了個一幹二凈。

年紀輕輕的小姑娘,就覺得自己面色不改坦然地談起“性”就是特立獨行不做作,就能吸引常清靜的目光。

看,這個女孩子多特別啊。

王二叔笑得直哈哈,將船槳劃得飛快,船槳濺起了落了晚霞的水花。

“嘩——”

“嘩——”

伴隨著寧桃“喲哦哦”的歡快歌聲一直傳到了山那頭去了,歌聲兒驚起了那些水裏的蝌蚪啊水蜘蛛啊,浮萍在水面上直打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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